番外 1 后续：陆景的自白 1
我叫陆景。我在衍虚天宫青离帝君身边做仙侍，已经八千三百五十一年了。
我是帝君唯一的贴身近侍。帝君对我非常信任，许我随意出入寝殿青离殿，青离殿的结界对我不设防。虽然他很多很多事都不会和我说，但是他的心思，他的情绪，我都能感觉到。帝君的高兴、快乐、痛苦、悲伤、疲惫、牵念、恐惧等等，我都清楚，但是，我对谁都不说。
我知道帝君对颜淡的情，也知道他对颜淡的愧疚。我看着他受情罚，跳焚元炉，在地涯昏迷九百年。我送他下凡历劫，我迎接他归位，他和颜淡“同床共枕”时我就守在门口，我听说他和颜淡一起受了怨刃之刑，一起打开天门逃脱。他打跑了伪天帝，做了帝尊，终于又回到了衍虚天宫。
然而，没过几天，他居然要以身殉道！他满身伤痕，因为身上穿的是红衣，所以即使已被鲜血浸染，也看不太出来。他推开了他牵念了近千年的颜淡，缓缓升到空中，撑起了金色的结界，指挥着他的剑射向自己。他含笑看了我一眼，那眼中有些微的不舍，但是我明白，这对他来说，是释然，是放手，是解脱。
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一柄剑击穿了他的结界。另一个人，不是颜淡，但也身着红衣，挡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两剑，阻止了他自戕的行为。
她临终时给他用了一个术法，整个大殿红光满满，蓬荜生辉。之后，她就化作无数金红色的羽毛，渐渐消失，只留下了一根华美的凤凰尾翎。
一个苍老的声音悲声急叫道，“掌事！掌事！”老天医郁仁冲到了前排，手远远向那尾翎伸去，却又顿住了，只叫道，“掌事，您这是……！”
帝君仿佛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他的目光随着那无数金红色渐渐消失的羽毛，看向它们消失的方向，又看向空处。他颤抖着手把那尾翎的羽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他的眼神放空了，仿佛头脑也空了一样，盯着那羽毛，久久没有动静。
【……… 】
颜淡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扑到了帝君的身侧，抓住了他的手臂，大叫，“应渊！应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又要抛下我？！”
他的身子好像僵住了，即使颜淡不停地晃他的手臂，他也只是随着她的摇晃而晃动，没有一点自主控制，目光也并没有转向她。
那山主大人也扑了过去，抓住了他攥着羽毛的手，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次，帝君却甩脱了他的手。他的目光渐渐凝聚了起来，突然射向了我，似是有世间最重要的事情，要询问我。他颤抖着向我伸出手，嘴唇做出叫我名字的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似乎要起身，却只动了一下，就向前缓缓扑倒，昏了过去。
我扑上去，推开试图要拖他起来的颜淡和那山主大人，把他背到我的背上，哭道，“帝尊，我们回宫！”
回到青离殿，他昏迷得彻彻底底。即使颜淡不停地叫他，摇他，给他输菡萏灵力，也无法唤醒他。然而他的手在昏迷中一直紧紧攥着那根尾翎。
他昏了一整天的时候，帝尊的元神彻底归了位，醒了过来。
据说，帝尊醒来时，月瑶仙君和郁仁天医正守在他身侧。他睁开眼睛，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应渊帝君何在？”之后，就不顾自己连仙云都架不起的身体，也不肯等轿辇，跌跌撞撞地徒步赶到了衍虚天宫。
他赶到的时候，颜淡正在给帝君输菡萏灵力。她其实已经输了很久，帝君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山主大人拼命阻止她，一个劲儿地叫，“颜淡！颜淡！你也要顾惜自己呀！应渊是上神，他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只是妖身，哪里经得起这么输出灵力！”
颜淡却不理他，执拗地把他甩开，接着输出灵力，嘴上说道，“上神就不会有事吗？他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他什么时候昏迷过这么久？”
什么时候？我心中冷笑，一天一夜算什么？你可知，他在情罚又受炎火之伤后，曾昏迷九百年。
山主大人转头看向我，涕泪横流地大叫道，“你不能帮忙阻止她吗？你是铁石心肠吗？！”
我不知道怎么阻止她。据我所知，她要做什么，就算是帝君，也无法阻止。
帝尊就是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闯进来的，月瑶仙君和郁仁天医跟着他一起跨入了青离殿结界。
我马上行下大礼去。山主大人也抬手草草做了个既不是天界礼也不是妖族礼的手势，就强行拉开颜淡给帝尊让开位置。
帝尊如同没看见那两人一样，只向我一抬手让我平身。之后，他就站在帝君的床前看着他，目光毫不转瞬。良久，他向郁仁天医招了一下手，郁仁天医就躬身上前，替帝君检测诊脉。
颜淡很有勇气地再次扑到帝君床边，又开始输菡萏灵力，叫道，“他会没事的，他会醒过来的。他还答应我，事了之后，辞去帝君之位，与我畅游凡间的。”
帝尊目光都没有转一下。山主大人忙又扑了上去拉她，泣道，“颜淡，天医都来了，你不用一直输灵力了。”
郁仁天医向颜淡看了一眼，开口道，“请恕老朽直言，帝君如今的伤势，已经不是普通的菡萏灵力可以治疗的了。”
颜淡手上的灵力输出顿了顿，终于停了下来，她似乎被冒犯了似的，瞪着郁仁天医道，“怎么会？我这怎么会是普通的菡萏灵力？四叶菡萏解百毒愈万伤，怎么会治疗不了他？”
郁仁天医不再理她，而是躬身向帝尊道，“帝君失了仙灵，身上各种伤势层层叠叠，情罚冰锥、炎火以及焚心火之伤交替发作，怨刃之刑的伤也远没有痊愈，病痛缠身，恐怕已有很多时日饮食皆废，无法安枕。”
他说到此处，颜淡失声打断道，“怎么会？你胡说！他怎么会伤得那么重？他不是一直看上去挺好的吗？”
帝尊冷峻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山主大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总算阻止了她的大叫。帝尊的目光又转向了郁仁天医。
郁仁天医接着道，“再加上和伪帝交手受的伤，大量失神血等等损伤，而且帝君这段时日来，心思极度郁结焦虑，早已经心力交瘁，损耗到了极限。只在最近几日，才得药物些许压制缓解那奇寒和剧痛，治疗各种伤损，但治疗时日尚浅，收效尚微，只稍许进了一些饮食，略微可以安睡片时而已。如今他如此昏睡，对他的身体，未必是坏事。”
帝尊的全身都在颤抖，手抚上了额头遮住了眼睛。良久，才开口颤声问道，“最近几日，是谁给帝君的药物，帮他缓解痛苦和治疗的？”
我立刻躬身行礼道，“禀帝尊，是天医馆掌事，极力坚持要为帝君诊脉治疗，帝君才肯…… ”
帝尊立刻转身看向众人，他的双眼通红，急问道，“天医馆掌事何在？”
月瑶仙君跨前一步，把帝君打算以身殉道前的情形和他说的话都详详细细地给帝尊讲了一遍，又把天医馆掌事是如何击穿了帝君的结界，舍身救下了帝君，以及她临终时所有的话，做的所有的事，都完完整整地讲给了帝尊。
帝尊如同石雕一般，一动不动良久。终于，他叹道，“天医馆掌事，是在伪帝桓钦当政，应渊君昏迷期间，修成上仙，升任掌事的？”
郁仁天医道，“是。灵悦仙君修成上仙后，伪帝…… 如今想来，大概是因为前任天医馆掌事知道当年仙魔大战时，青离帝君中火毒而伪帝未曾试图医治的旧事，于是借口前任天医馆掌事过于墨守成规，撤下了前任掌事，指定了刚刚升为上仙的灵悦仙君。灵悦仙君上任以来，大刀阔斧，改革创新，把天医馆治理得井井有条。她虽然年轻，但我们天医馆上下都对她很是敬服。”
帝尊道，“她是在应渊君昏迷时上任的…… 她升任之前，和应渊君…… 可有过交往？”
郁仁天医道，“据老朽所知，没有…… 虽然，灵悦仙君自升了仙阶，就供职于天医馆。她医术超凡，又很勤奋好学，修为提升远超别人，很快在天医馆众老资格的天医中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 帝君…… ”
郁仁天医不再说话，帝尊却了然点头叹息。我想，他必是明白了。帝君日常很少召天医，就算战场上受了重伤，不得不召，也是天医馆掌事亲自出马。未升上仙的灵悦天医在天医馆再有一席之地，也没法和帝君“有交往”。
帝尊又转向我，问道，“陆景，灵悦仙君与帝君可曾有过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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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是个可以“一发完”的东西，结果发现需要交待的还是很多的。毕竟帝君以神之身经历死劫，又是骤然被一个他毫无预期的人舍身相救，心理冲击太大，他再坚韧强大，也要经过很多事情，才能重新振作。
我写番外一的结局时，心里是非常非常替应渊难受的。应渊是什么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本来就动不动自认欠了别人。再加上某花某鱼变本加厉地拉账单，反复强调“我救了你多少次”等等，更加重了他的负罪感。突然之间，欠上了一个自己连正眼都没怎么看过的人（帝君故事一章中讲，他事先连天医馆掌事的真身是火凤凰都不知道，这种事，他但凡仔细注目看看就能看出来的）的救命大恩，而且欠得如此惨烈，他会怎么样？他本来已经决定以身殉道，释然解脱了，却突然又经历这么一档子事，这对他是多大的心理冲击？
灵悦在本能的反应之后，非常的愧疚。但当时弥留之际，她也已经别无选择，只好言语安慰鼓励，“你是最坚韧强大的，你一定可以做到。”她尽量避免一切私人感情的流露，忍住了除不得不行的爱侣术外的所有情感表达，完全用“大义”说事，希望能尽量减轻他对她个人的愧疚亏欠，而是化作对三界苍生的大爱。
灵悦梦醒之后，痛定思痛，愈发愧疚，心结非常非常难解。在她看来，她本能的舍身相救，远比颜淡自作主张的剜心更为过分。毕竟，这是应渊亲自控制的剑，真的弄死了一个人，而且就死在他的眼前。这对应渊来说，是极大的心理伤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后悔，但是又觉得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她还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这个情况对她来说，就是个死局。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对应渊好。她觉得她本能的救人的反应，其实让应渊经受了更大更多的痛苦。她不知道他需要多大勇气，才能从这种伤害中走出来。所以那段时间，也就是番外 2 里，她连面对身边的应渊，都免不了有一些近乎于无理取闹的行为，让应渊也被牵连得受了些委屈。即使后来二人听了火凤凰族里的帝君故事，她知道他最终还是走了出来，但这种愧疚之情依然会存在。而且，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或者说，我目前的写作计划里），她无法和应渊谈论此事，因为这对二人来说太过残忍惨烈，而且很可能会涉及当年颜淡剜心的事，她不忍和应渊提起。而从应渊的角度，他只顾着心疼灵悦在梦中舍身救自己，未必能想到她居然还会为此事深感愧疚，又听说梦中的自己最后结局也“还算圆满”，觉得灵悦也应该放心了，更想不到那么多。其实番外 1 版应渊的很多过往，灵悦根本就不知道，比如他是怎么从昏迷九百年中清醒的， 怎么又扎了自己三锥子，怎么受了焚心火之伤，比如唐周的一世，他是怎么“又欠了颜淡一次剜心”的，她如果知道这么多，更会痛苦。她的愧疚只能自己消化，努力与自己和解。不过，她还算豁达，至少不会对自己的应渊随便移情，无理取闹了。
而番外 1 版应渊面对如此巨变的心理过程，各色人等在此事发生后的反应，应渊的心理和行为会有哪些变化，我会试图从陆景的角度尽量呈现出来。
谢谢大家的持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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